以上所列举,虽未云备;然史料所自出之处,已略可见。循此例以旁通之,真所谓“取诸左右逢其原”矣。吾草此章竟,吾忽起无限感慨:则中国公共收藏机关之缺乏,为学术不能进步之极大原因也。欧洲各国,自中古以还,即以教会及王室为保存文献之中枢,其所藏者,大抵历千年未尝失坠,代代继长增高。其藏书画器物之地,又大率带半公开的性质,市民以相当的条件,得恣观览。近世以还,则此种机关,纯变为国有或市有。人民既感其便利,又信其管理保存之得法,多举私家所珍袭者,丛而献之,则其所积日益富。学者欲研究历史上某种事项,入某图书馆或某博物馆之某室,则其所欲得之资料粲然矣。中国则除器物方面绝未注意保存者不计外,其文籍方面,向亦以“天禄石渠典籍之府”为最富。然此等书号为“中秘”,绝非一般市民所能望见。而以中国之野蛮革命,赓续频仍,每经丧乱,旧藏荡焉。例如董卓之乱,汉献西迁,兰台石室之图书缣帛,军人皆取为帷囊。梁元帝败没于江陵,取天府藏书绕身焚之,叹曰:“文武之道,尽今日矣。”此类惨剧,每阅数十百年,例演一次。读《隋书·经籍志》、《文献通考》等所记述,未尝不泫然流涕也。其私家彝藏,或以子孙不能守其业,或以丧乱,恒阅时而灰烬荡佚。天一之阁,绛云之楼,百宋之廛,……今何在矣?直至今日,交通大开,国于世界者,各以文化相见;而我自首善以至各省都会,乃竞无一图书馆,无一博物馆,无一画苑。此其为国民之奇耻大诟且勿论;而学者欲治文献,复何所凭藉?即如吾本章所举各种史料,试问以私人之力,如何克致?吾津津然道之,则亦等于贫子说金而已。即勉强以私力集得若干,亦不过供彼一人之研索,而社会上同嗜者终不获有所沾润。如是而欲各种学术为平民式的发展,其道无由。吾侪既身受种种苦痛,一方面既感文献证迹之易于散亡,宜设法置诸最安全之地;一方面又感一国学问之资料,宜与一国人共之;则所以胥谋焉以应此需求者,宜必有道矣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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